六號門的搬運碼子。 茶館里提籃子的人。 新生村的蘇天光。 湖橡廠的許同學。 “一撮毛”吳大師。 麻石街的六爹。 河邊頭的局障、六號門的船拐子、機關里的牛同學、牛婆塘的潘同學、麻石街的六爹、滿妹子……洪山寺住持增慧將長沙四五十年前的記憶匯集到《大雜院往事》,勾起“老長沙”的“集體懷舊”。 這位長沙“老口子”眼中的長沙上世紀六七十年代,鄰居間被子可以借用,搬家時房屋也可以對調。那時候各處都有“江湖”,大雜院式的生活有著記錄不完的故事,反襯著長沙人獨有的真性情!∥/記者伍婷婷實習生姜雨婷 大雜院生活,鄰里之間互借被子 聯(lián)系上增慧時,他并不在洪山寺,而是在杭州學習,可一提起長沙的大雜院往事,他興致滿滿,開始一搭一搭的聊開了!拔艺f普通話還是長沙話啊,我覺得長沙話好,因為大雜院往事就是長沙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發(fā)生的事兒,我是學美術的,朋友們說我是用畫畫人的視角白描式掏出了幾十年的記憶! 增慧記得在那時候大雜院式的生活幾乎是長沙城老百姓生活的常態(tài),南下干部、轉業(yè)軍人、單位職工等等大多住在公館改造的大雜院里,十來戶人家一起。四合院改成的大雜院也是十幾戶人家擠著住,商鋪改造的大雜院同樣如此,連河邊頭搭建的棚戶同樣是幾十戶人家一起住!拔覀兗以谶@些地方都住過,對大雜院是再熟悉不過了! 那時候大雜院里的廚房、浴室和廁所等多是共用。每到做飯時間,各家各戶的主婦都擠在廚房或者走廊上,柴灶、煤爐、案板、水缸、臉盆等一字排開,因為地方逼仄,擺下這些東西幾乎就過不了人了,要過路的鄰里常常都是側著身子經過。做飯的地方也容不下太多人一起做飯,于是大伙兒輪流上場。這時候,哪家吃什么菜,有什么好吃的一目了然,很多時候,大伙互嘗菜肴,互相較勁廚藝。 “院子里的紅白喜事,都是鄰里之間相互幫忙,主家需要的桌椅板凳、鍋碗瓢盆、被褥鋪蓋都是鄰里之間互借!痹龌塾浀卯敃r他家有一部紅燈牌收音機和一對人造革沙發(fā)經常被人借去布置新房!班従蛹胰羰莵砹丝腿藳]地方睡,就打地鋪或者直接借宿,我蓋的被子也被借過! 若到了夏天,大雜院里更熱鬧,吃了飯后,大家搬出家里的竹床、涼席乘涼,男人們打著赤膊,女人們搖著蒲扇海式聊天,哪家有什么事,誰家娶新媳婦,誰家孩子考了什么學校,誰又有什么八卦到第二天幾乎無人不曉。“另外,大雜院生活是很少能碰到小偷的,幾十戶人家大都認識,碰到有陌生人進來,熱心的鄰居會盤問到底的。”當然,若是誰家有親戚來,碰到主家正好不在,鄰居也會將他招待進屋,一直等到主家回來!澳菚r候兩口子吵架或者鄰里吵架也不多,因為大伙都會來勸解,極少會因為一點不和氣發(fā)生沖突! 搬家不下20次,都住在大雜院里 增慧用“西園9號”的網名寫了很多回憶老長沙的文章,很多人以為那就是他的出生地,其實這是他上中學的地方。就在幾年前,同學們大多人到中年,在這里組織一次聚會,后來干脆將同學會稱為“西園9號”。從那時候起,他不斷更新“大雜院往事”。 河邊頭茅棚子街苦日子熬出頭的牛同學進了機關,麻石街上的六老倌、滿妹子,新生村那塊喜歡武術和畫畫的龍哥歡哥蔣哥,長沙城人盡皆知每天背毛主席語錄的蘇天光,牛婆塘開飯店的藝術家潘同學,湖橡廠里的許同學……他們都生活在不同的大雜院,增慧對他們的故事如此熟悉是因為經常搬家的緣故。 在增慧的記憶里,他們家搬家不下20次。在那時候,房子可以互換,只要雙方愿意,一起去房產管理部門簽字就可以了!拔覀儼岬牡胤蕉际谴箅s院,我的出生成長都在大雜院中。” 增慧出生在祖父母所住的福壽橋鴛鴦井,一歲左右搬到了離該地只有幾百米的麻園嶺,后又住過南門口,通泰街,東興園,之后又搬到司馬橋(現在長沙市第一醫(yī)院附近),富雅坪,“這之前我家都住在北區(qū)大雜院,后來我父親調動工作,我們又住了益清里,桐蔭里,新生村!钡搅松鲜兰o八十年代初期,他們家隨其父搬到車站路所在的單位房子,至此才定了下來!按箅s院也從那時候開始逐漸消失! 增慧跟著父母住過不下20個大雜院,還常常跟著親戚朋友串門去到別的大雜院,所有的大雜院生活都差不多,工資收入也不會差太多。“住大雜院的日子沒有特殊的物資,一切都憑計劃供給,一家人的收入大概三四十塊錢一月。每人平均是十來塊一月,困難家庭的就幾塊錢一個月! 增慧一直記得麻石街大雜院里的六老倌,他上中學時,六老倌就70歲了。每次增慧畫畫時,他就在后面看,還告知臨摹白描花卉要找《芥子園畫譜》,畫蝦畫荷要學齊白石,畫馬得學徐悲鴻,他甚至還知道李叔同、豐子愷等人的掌故,“六老爹那時候在這個大雜院里是個深藏不露的人物,會講《江湖奇?zhèn)b傳》、《太平英烈傳》,還能和票友唱京劇。” 打了很多臨工,接觸太多圈內行話 長沙人喜歡給各行業(yè)的人取外號,他們幽默地稱筑路工人“修地球的”,拖大糞車的為“拉大提琴的”,挑糞桶的“擔桂花的”,街頭耍把式賣藝的“拍胸脯的”,推板車的人叫“打太極拳的”。增慧和鄰居良子就去松桂園路口做了幾次“打太極拳的”,那時候長沙很多嶺和坡,拖車漢子一人拖一板車貨物,往往有上千斤重,根本上不了嶺,于是很多推板車的“臨時工”就等在上嶺的地方。當拖車漢子來到嶺下,就開始和他們談價推車。增慧跟著良子推板車每趟可分得兩分錢,他推一下午板車可以掙一角五分錢。 那時候的長沙人不管從事什么行業(yè)都有自己的行話和局障,要想成為內行不被人欺負,就得知曉一二。增慧知道很多行話,其中一部分是他做過多份工作而得知,另外一些是從同學所在行業(yè)或同學父母所在行業(yè)所得知。他有個在湖橡廠的許同學,經營畫廊,那時候的圈內行話很有講究:假貨贗品叫做“花腳烏龜”,有鑒別能力叫“招子亮”,幫人鑒定貨物叫“掌眼”,不小心收了贗品叫“走眼”,吃虧上當叫“受梗”,發(fā)意外財叫“撿漏子”,設局下套叫“帶籠子”,制假販假叫“玩把戲的”。 他還有一個朋友姓吳,自學美術成才,因其長相被人喊外號“一撮毛”,這人16歲就在船隊當水手,他們在船上做事的人用長沙話就稱之為“駕船佬、舵把子、排古佬”。 “我當過茶館伙計,開過沖床,在罐頭廠剝桔子、柚子皮,在面館當過服務員,在河邊頭做過小生意!痹龌1982年高考落榜,被居委會安排在茶館當服務員,日薪8角錢一天,端茶倒水,每杯泡茶收費一角錢,允許沖兌四次。來茶館的有農貿市場的個體老板,有掮客中介,有三輪車夫,有無聊的閑漢,還有扒手、賭博佬……聽這些人聊天就能聽到很多行業(yè)局障,可這樣的生活并不是增慧喜歡的,做了一星期后就辭職了,掙了五塊六毛錢。 之后增慧又去街辦工廠做開沖床工作,專門沖壓塑料配件,在高腳凳上,左手用勺子從籮筐取料倒入模具中,接著右腳踩下踏板,機器“咣當”一聲,塑料沖壓成型。這是份有些危險的工作,那時每臺沖床每天做五百個產品算完成任務,能掙到一塊錢,若超過100個就獎一毛錢,增慧第一天超額做了200個,第二天超過300個,以為這樣做下去獎勵會越來越多,可后來獎勵沒兌現,他領了半個月工資15塊錢離開了。 熱心的居委會張爹爹看他“失業(yè)”又給他介紹去東屯渡罐頭食品廠做事,每天工資一塊二角錢,負責在原料車間剝桔子和柚子皮。但到后來工廠臨時加夜班,他家離工作地方十多公里,每晚九點鐘以后就沒車回家,干了一個月后,他又離開了。緊接著去了北正街一家面館工作,每天凌晨五點起床,與上門送貨的人稱秤對賬,然后用一根鐵釬子撬松爐膛里的煤餅,燒開一大鍋滾水,手腳不停的熬筒子骨湯,切蔥花、切面條、切粉皮、炒臊子、擺碗筷、放佐料,這些工作完成已經是六點半。這家面館的營業(yè)時間為早上六點到晚上十二點,休息時間太短,有一天他去河邊頭進貨,眼前一黑連人帶貨暈倒在一輛汽車前,回來后就請辭了。 后來,朝陽農貿市場日雜店厲老板雇增慧當伙計,蹬三輪車跟他一起沿街叫賣醬油、陳醋、腐乳、榨菜,他開的工資較高,每天有兩塊錢,可試了一下三輪車,連人帶貨至少兩百多斤,太吃不消了!拔疫為公園除草、施肥,在火車站廣場賣水果、在農貿市場賣魚、為機關清理下水道、給工廠畫宣傳廣告、在私營個體作坊里裝配零件、下農村放映錄像片、甚至為老板家打掃衛(wèi)生……” “唉,一不小心引起大家集體懷舊” 那時候的長沙人習慣把沿江碼頭和周邊的老舊街巷叫河邊頭,這里是商號、貨棧、店鋪等各行各業(yè)的集散地,局障自然形成。 增慧因為在河邊頭做過事,知道了做生意的常用局障,“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”被稱為“江都乘少拐河才干曲許!薄板X數也有說法,一塊錢叫一分錢,一百元叫一擔錢,一千元叫一桿錢,一萬元叫一方錢。”除了這些,搞批發(fā)叫“打過河”,零售叫“打街”,雞蛋叫“夾卵滾”,生豬叫“拱老倌”,豬肉叫“細皮子”。 增慧感嘆一聲:“長沙變了,所以我寫到河邊頭和其他一些現象如撮把子、吃菩薩飯的,還有一些大雜院點滴時,幾乎引起那個年代出生的人集體懷舊!彼f他很想將那個年代的一些方言和行業(yè)局障用長沙本土方言原汁原味記錄下來,只可惜很多字都只能用諧音字代替,這一代替味道就變了。 至于長沙河邊頭(現在杜甫江閣南邊西湖橋到開福寺一帶),增慧也在這塊住過,那時候長沙最早做生意的便在這里,幾十個碼頭,在湘江邊延綿數公里。“太平街那時候就是做水產和干貨生意的,我們經常跟那些父母在河邊頭做生意的同學玩,長沙發(fā)家致富最早的人也是在這里,買摩托車和電視機最早的就是住河邊頭這一帶大雜院里的人了。” “我還記得船拐子的禁忌,比如不許女人從船頭跨越,吃魚時不許把魚翻身,船尾要豎立一對木制雌雄鞭,靠岸停泊時船頭要朝上水!痹龌壅f完書中出現的往事,又將近期寫的“長沙舞廳的喧囂和騷動”、“老長沙城的挑糞工”、“袁家?guī)X的舊時光”發(fā)了過來。“我回憶的大雜院往事都是真實的,絕大部分是我的經歷,小部分是聽說的真事,我覺得長沙人一直沒變,喜歡湊熱鬧,‘起哄子’,‘吹牛皮’,但他們并不是那種‘油痞子’。”增慧思考良久,坦言這些特點也正是那個年代的長沙特色,F在,他還要將這些往事繼續(xù)記錄下去,目前他的老長沙回憶里出現的同學和相關人物都自己對號入座,“那個畫家吳大師以前還不樂意別人喊他‘一撮毛’的外號,現在他自己領了這個外號去了! 口述人 增慧,長沙人,生于1966年,F為湖南省佛教協(xié)會副秘書長、辦公室主任,長沙市佛教協(xié)會副會長兼秘書長,湖南省美術家協(xié)會會員,省直書畫家協(xié)會會員。2012年出版《大雜院往事》。 |